文明与语言息息相关,侗人的文明无法离开侗语。我的母亲会说
一口流利的侗语,我在十多岁的时候就离开故乡求学,远离了侗族语
境的土壤。
我在我诸多的回乡文字里,载满了乡愁。我出生的那个叫圭研
的小村庄,小得在地理版图上无法标注。2007年,我以一名侗族作
家的身份参加第六届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我穿着不太合身的侗族服
饰,内心有委屈和不安,我对自己的民族知之甚少,愧疚不已。201
9年,参加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作家创作会,那一天很多文友知道
我是侗族,特意围着我,叫我唱侗歌,并我与合影。我的失望,代表
着他们更多的失望。
幸好,肇兴侗寨给我无限的可能。侗族大歌、鼓楼、风雨桥构筑
我乡愁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可以安放我的灵魂,毫无理由接纳了
我。在肇兴侗寨,我找到了回乡之路。
有乡愁的人,才有故乡。世间上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改变一个
人对故乡的认识和热爱,而 不管一个人的生活怎样的改变,故乡是存
在的,比如那些牛羊、那些鸡鸭、那些粪桶,或哪家娶了媳妇哪家
嫁了姑娘,老人过世小孩出生。多年以后,我们围聚在一起喝酒聊天
,就像在蜘蛛织就的网里面,故乡早就为我们准备了栖所。正如此刻
,在肇兴侗寨,看云卷云舒,侗族大歌完全把我融化,我完全把自己
当成了肇兴人。
我在风雨桥上,以回乡者的身份进入了肇兴侗寨。在这里,让我
有了回家的感觉。关于风雨桥,百度上有这样的阐述:相传在很久以
前,有一对侗族青年男女,分住在河的两岸,经常用木排过渡到对岸
约会、对歌。有一天两人坐在木排上对歌,情意绵绵,突然狂风大起
,一个巨浪打来,将姑娘卷走。小伙子日夜呼喊,他的举动感动了河
里的白龙,白龙决心救出姑娘。白龙知道是黑龙在作怪,于是白龙
潜入河底,与黑龙搏斗七天七夜,终于将姑娘救出,但白龙却死去了
,这对侗族青年为了感谢白龙的救命之恩,在他死去的河上仿照其形
状架起了一座雕梁画栋的木桥,也就是现在的风雨桥。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体现了侗族人的浪漫主义色彩。在风雨
桥上,生命中那些温柔多情的情愫油然而生,每一次看到侗族青年男
女在风雨桥上谈情说爱,我感觉到生命的自由、愉悦。
肇兴是一个可以寄托乡愁的风景地 ,也是具有活化石一般的文化
范本。这里的五座花桥置于寨中溪流之上,桥的两边都有供人憩息
的美人靠,有遮档风雨的黑瓦屋檐,屋梁上描绘着侗家民俗活动风情
画。傍晚闲暇之余,常有人坐于桥上的美人靠上,休憩、聊天。风雨
桥已经超越了连接此岸到彼岸的意义,它们与鼓楼、民居的吊脚楼
、晒禾架、鱼塘浑然天成,共同构筑肇兴之美。它们的存在与这里人
们的生活刻上烙印,充满着侗家人的人间烟火。
2007年国庆期间,我带着一帮摄影爱好者再一次造访肇兴侗寨。
正值旅游黄金周,肇兴侗寨多家客栈爆满,不得不求助时任分管旅游
的副乡长吴家贤先生。他表达最隆重的礼仪,带着我们从前门进入,
喝着大碗大碗的米酒,他好像事先知道我要来似的,不费多大周折就
搞到了房卡。
入住肇兴宾馆后,我拿着相机在侗寨里溜达。看着从外地涌到这
小镇的男人和女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把他们看成是一个个地道的
游人,这多少与我有点相似,他们似乎没有一点疲惫,兴奋地把行李
箱弄得山响,无头苍蝇一样寻找房源,这一点也证明他们的确是一个
远道而来的游人,跟我来时一模一样的有点嚣张,甚至暴敛,生怕别
人不知道自己一样。
我注意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拿着与我同款的佳能相机,这
让我莫名的有些惊喜。
很快,黑夜大面积来临。我们无法拒绝黑夜来临,我在酒吧要了
一瓶啤酒,一边喝着一边品味肇兴夜色,打磨着寂寞时光。灯光渐次
亮了起来,小镇莫名其妙的安静。听着溪水潺潺流淌,我像写日记一
样把一天的时光重新梳理一遍,不可拒绝地记忆下来,那个女孩来到
我的记忆中。
的确,她也来到了酒吧,这让我惊喜。一阵强大的香水味把我
卷入其中。我们隔着两个座位。她穿的那件衣服似乎没有领口,乳房
露出半只。我的半只啤酒喝不下去了,我连连打了几个寒战,仿佛时
间也被狠狠的抽打。
后来我才发现,那女孩穿着很短的牛仔裤,她坐的椅子很高,两
条腿摇来晃去,白得晃眼,正对着我。我瞥眼一看,洁净的牛仔裤被
绷得太紧,很夸张地陷进去一条缝隙,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会想到这
个词语来形容这个女孩。这与下午在酒店大厅办理入住时大相庭径。
秋夜,很快就起风了。有点冷,惆怅向我袭来。
夜晚,一路的喧哗,一路的霓虹灯,水红暗绿,明灭闪耀。这样
的夜,让我有一丝丝忧伤。
我离开酒吧,忙了整整一天的吴家贤还在等着我。那时,他正筹
划组织肇兴旅游运营主体——世纪风华旅游公司和20家当地旅游接待
农户,拟在2008年春节期间,尝试一下侗族传统村寨待客方式开展
游客接待。由公司组织客源,安排到农户接待点,与农户同吃、同住、
同劳动、同社交,让游客在短时间内成为侗族家庭的成员,深入体验
侗家人的生产生活及社交活动,参加接待的农户按侗族做寨客的习俗
,传承好、弘扬好、展示好侗族文化,穿着侗装、唱着侗歌,早上打
油茶、晚上吃鸡稀饭等等。
他的设想有些前卫。
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大声说着他的美好愿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们在风雨桥上抽烟,遥想肇兴侗寨蒸蒸日上的样子。
然而,事与愿违,他的这个大胆创新最终被一场百年不遇的雪凝
灾害影响而胎死腹中。
多年之后,当我们再一次在肇兴侗寨相遇。彼此相望,白发渐生
,他摇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时光已经洗去了我们当年的狂妄。
在风雨桥上,借着朦胧的月光,我轻声朗诵自己一首小诗:
月光下洗漱的姑娘,声音很轻
生怕打扰了我
她一定是我前世的情人
抽着叶子烟的嘎佬和阿婆,轻微的叹息
微弱的火光,映着古铜色的脸
他们是我前世的爹娘